房晟陶:低欲望社会,还是低期望社会?你低了吗?

正文字数:3400字


“低欲望社会”这个源自日本的概念最近这一年被频频谈及。

背后核心的情绪是:日本的今天会是我们的明天吗?中国会不会像日本一样经历“失去的25年(或30年)”。

本文就来探讨一下“低欲望社会”这个概念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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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低欲望社会”

这个概念适用于中国吗?


日本“低欲望社会”呈现的种种症状,比如不奋斗、不结婚、不生子、不买房、不消费等,似乎与中国正在发生的实际情况颇为相似。

但这个概念细品下来,还是不太适用于中国的情况。

日本经济泡沫破裂的时候(1991年前后),人均GDP已经很高(1987年已经超过美国),而且贫富分化不很严重。而中国现在的人均GDP才顶得上是老牌发达国家的20~30%,且贫富差距还不小,很大部分人的生活也就是个小康水平。

刚刚踏入小康就变成“低欲望”了?我们这个民族就这么安贫乐道?还没有过过富裕的生活,就已经提前看透了世间繁华?我们这个民族就这么有智慧,跨越式进入“后现代社会”? 

还有,很多人目前面临的是收入减少、失业、投资失败、房产价值缩水等这些财务挑战。在这种情况下,减少消费和投资,这是量入为出,而不是后现代的低欲望。

另外,贪官污吏还在层出不穷、前赴后继(人民网基本是日更),他们令人咋舌的贪腐金额以及五花八门的贪腐手段,这是“低欲望”吗?显然不是。

所以,综合来说,我认为“低欲望社会”这个词,不足以解释我泱泱大国当前社会现象。

不过,“不奋斗、不结婚、不生子、不买房、不消费”这些现象确实广泛的阶层里。这又如何解释?

我认为,如果把“低欲望”换一个字,变成“低期望”,就可以解释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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什么是“低期望”?


“低期望”指的是“对人生质量的期望比较低”;甚至认为人生来就应该是受苦受难的,社会本来就是混乱无常的,只有那些命好的人才能稍有不同;而且,也认为这种混乱无常的状态不会有什么真正的改变。

举个例子来说明“低期望”与“低欲望”的不同:

大前研一在《低欲望社会-人口老龄化的经济危机与破解之道》(机械工业出版社,2023年第一版)这本书中的一个核心观点是:(在日本)无论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,都对未来抱有深深的不安,所以他们尽量不花钱,而是存钱以备不时之需。国民不消费,经济就会逐渐恶化。所以,“失去的25年”换一种说法就是“对未来感到不安”,或者是“对老年生活感到不安”。

当一个人已经很有钱的时候,对未来感到不安,如何应对未来生活、老年生活的挑战?实际上“低欲望”就是一个非常有效的策略。对于当时很多日本人,如果少花钱、少投资、少负债,到死的时候,“日本国民每个人将抱着3500万日元离世”(《低欲望社会》中的描述)。

但是,当一个人没有多少钱的时候,未富先老,如何应对未来生活、老年生活的挑战?一方面肯定要靠低欲望策略,节衣缩食。但仅仅靠低欲望是不够的,还要靠低期望:我的爷爷是30几岁就死了,我能活到60岁,已经赚了;我爷爷是食不果腹从山东逃荒过来的,我现在还能吃饱穿暖。

这就是“低期望”与“低欲望”的不同。“低期望”能让我们应对生命中众多不可承受之重、不可承受之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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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低期望社会”并不是个新鲜事物


我认为中国社会在历史上一直是个“低期望社会”。

只要不是“人在家中坐,祸从天上来”(比如株连九族,比如因兵荒马乱、旱灾水灾蝗灾不得不背井离乡),人生就已经及格了。

能够衣食住行不愁已经算是良好了。

子女能够争气,能混个一官半职就已经是烧高香了。

不过,在过去30多年里,确实有一批人(收入比较高的那10~20%的人,主要是大城市中产)有了一些“高期望”:在物质上成为中产甚至富豪;在精神上成为有独立人格的专业阶层(专业人士、职业经理人等),甚至成为改变世界的企业家。

放在更长的历史中来看,这种“高期望”是偶然现象,不是常态。

当然,在“低期望”这个赛道上也是很卷的。很多其他社会也是很低期望的。比如,比起印度,我们还低吗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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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低期望”就一定产生“低欲望”吗?


低期望不一定会产生低欲望,很多时候低期望甚至会产生更加无节制、扭曲的高欲望。

在低期望之下,绝大部分平头老百姓只能选择低欲望,当然少数人会成为“刁民”、“混世魔王”以及极致的利己主义者。

但很多有权有势的人,会更容易滋生“高欲望+低期望”的现世主义者、虚无主义者、享乐主义者:很多贪官信奉的是“有权不用过期作废”,大贪特贪;很多胡搞的老板实际上就是趁能赚的时候多赚点,赚到了就润,赚不到就倒。

这些行为本质上是低期望,而不是高期望。我不能改变现状,但我得成为现行规则的得利者,潇洒过一生。

反过来说“高期望”就一定产生“高欲望”吗?也不一定。有一些教派实质上提倡的就是“高期望+低欲望”(比如清教徒)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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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高期望到低期望

谁需要调整?


对于那些收入比较高的10~20%的人(主要是大城市中产),现在确实面临着从“高期望”向“低期望”的转化。

这10~20%的人,也同时面临在物质上从“高欲望”到“低欲望”的调整(比如从中产到小康的调整)。这10~20%的人,算起来也远大于日本的总人口了。从这个角度讲,中国社会确实有一部分人在复制日本的“低欲望社会”。

对于这部分人来说,如何顺利实现这些调整,确实可以从日本的近30年的经历中学习。不过,从高欲望到低欲望的调整,在中国历史上本身就是有很多精神资源的,完全可以“自学成才”。比如佛教,其核心的观点就是人生的烦恼主要就是因为欲望。管理了欲望就会获得自由。所以,这就解释了类似“在求人和求己之间,选择了求佛”、“在关系和体系之间,选择了佛系”这类流行的说法。

这10~20%的人的期望、欲望调整,对于整个社会来说的好处是,10~20%的人脚步慢一点,大家可以更接近一些。

另外一个巨大的好处是可以筛掉不切实际的高期望,减少急躁。在这10~20%的人里面,有很多人对标的都是老牌发达国家,想把300年的事情100年就做完。这种期望本来就有点不切实际。

这10~20%的人的一个重大挑战在精神层面:从有独立人格的中产到“老百姓”的调整。这个调整就不能用“低欲望”来解决了。这就是“低欲望”的局限性。这个挑战必须用“低期望”来解决。

另外,对于10~20%之外的那80~90%的人,实际上一直就是低期望,一直就准确地把自己定位为老百姓。所以他们的调整难度并不大,尤其是当他们看到那10~20%的人群调整难度比较大的时候。

看到那些大城市中产的状态,年轻一代也不再有盲目的向往。他们认识到,那不是唯一一条值得走的路。

其中一部分人,趁着年轻就在“老百姓”的赛道上抢跑了。

于是,人生在世,吃喝二事;人间烟火气,最抚凡人心。

于是,凤凰传奇、伍佰的歌会变得更流行。

于是,平替、经济实惠、极致性价比会成为主旋律。

等等等等。新时代的大幕徐徐拉开。

在这个新的时代,既会有失落,也会产生新的机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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低期望之下的组织工作


在“低期望”之下,员工和企业的关系也会发生诸多变化。

低期望带来的好处是,员工们更注重工作安全感(job security),而把工作满足感(job satisfaction)放在第二位。所以,员工会“更稳定了”。

不过更稳定了并不代表更好管理了。在低期望之下,员工会难以被激发,甚至是“非暴力不合作”,出现“不满意也不离职”“先苟着”“出工不出力”的员工。对于公司来说,这只是换了一种管理挑战,难度并没降低,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还高了,因为大家还没适应这种新常态下要怎么管理。

一群低期望的人会更容易产生“低信任”,各人各扫门前雪,不管他人瓦上霜。很多人也会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工作之外,经营个人私域,从中获得更多满足感,与世无争,做一个“完美老百姓”。

如果有越来越多的“完美老百姓”,真心、正义、无畏和同情就会更难获得,一群人组织起来的难度会提高。(电影《无问西东》里的一句话是这么说的:这个时代缺的不是完美的人,缺的是从自己的心里给出的真心、正义、无畏和同情。)

另外,在低期望下,需要长期投入的东西,因为无法得到现世报,就更可能不会被重视,比如技术的东西、专业的东西。

这些都是企业在新常态下需要面对的挑战。

不过,我相信,一定会有些企业率先探索出行之有效的方法。比如,在员工群体中,保持一部分人或一部分小环境的高期望及高欲望;利用有限的资源让这部分人保持略高于平均水平的预期和欲望。

实际上,我一点都不担心中国人的“欲望”。在大前研一的《低欲望社会》书中,“高欲望”的代表者是美国。我认为,中国人的“欲望”水平也是世界领先的。对于一个企业来说,要想保护增长、发展所需要的欲望和期望,还是很有可能的。


总 结


总结一下,我认为源自日本的“低欲望社会”这个非常“后现代”的概念并不适用于中国。“低期望社会”更能解释我们的现状问题,并能为问题的解决提供正确的思路。

当你认为问题在于低欲望,你就会着重于如何去提高欲望;但如果你认为问题在于低期望,那么你就会做很多改善期望的动作。

你认为如何呢?你低了吗?

首席组织官

责编:大圣 | 插图:小白